Humanistic Buddhism Series 4 - Buddhism and Youth 《人間佛教系列4-佛教與青年》
Ten Non-Thoughts of the Young Buddhist Monastic Community (2) 青年僧伽的十有思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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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年僧伽的十有思想前一篇論述《青年僧伽的十無思想》,接下來續談《青年僧伽的十有思想》。
「十無」與「十有」,看似兩個極端,其實「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」,「無」與「有」之間並不存有鴻溝,實乃一體之兩面。
佛教信眾過的是家庭生活,以世間法為主,生活上以「有」為著眼點來滿足需求。不過,有,是有限量、有窮盡的,但欲望卻是無限量、無窮盡,永無滿足的。那麼,如何才能讓這顆有求的心,有得寬廣、有得自在、有得淨化、有得滿足呢?茲舉出十點闡述如下:
一、有宇宙之心
所謂「心包太虛,量周沙界」,王陽明說:「宇宙是吾心,吾心即宇宙」,因為吾人的真心,實在不易相比!
「佛說一切法,為治一切心;若無一切心,何用一切法?」佛教的一切道理,都是為了正心,正心才能入道。人忙忙碌碌幾十年,終其一生只為了四大之身、為了親人眷屬、為了私我欲望、為了功名利祿而百般辛苦,卻很少為自己的真心去探個究竟,終於迷失在世間。
我們應當追求探索自己的內心,從變幻靈動的心中尋找真實的我。這個「我」,非指身高幾尺或眼耳鼻舌身等外相,而是指心識──我們的本來面目,這顆擁有真如自性的真心,才是我們自己。佛經裡對真心有諸多譬喻,例如:
心如大海,能容納百川。
心如大地,能普載萬物。
心如虛空,能包容一切。
心如良田,能生長萬法。
心如光明,能普照十方。
心如能源,能發揮潛力。
心,具有無比的威力,但是人心的性能有好有壞。有的人性能好,心無雜染,遠離妄緣,凡事能大能小、能有能無、能進能退、能飽能餓、能苦能樂、能榮能辱;有的人性能不好,身惹塵埃,心隨欲境,凡事不分大小、不識有無、不知進退、不能飽餓、不辨苦樂、不明榮辱。心的好性能,是遍布流廣,潛力無限,是「亙古今而不變,歷萬劫而常新」的,那如何才能擁有一顆宇宙之心呢?
(一)包容是宇宙之心
「佛」,在我們的信仰心中;「光」,在我們的慈悲心中;「山河大地」森羅萬象,在我們的包容心中。
過去,有人想來佛光山出家,問我需要什麼條件?我說:「出家不是交易,沒有什麼條件,但要先回答一個問題,答對了就有僧伽的資格。」
我問他:「佛光山是誰的?」
有些人會說:「佛光山是你星雲大師的。」
這種分別你我的心態,是修行的阻礙。試想:你在「我」的佛光山出家,「你」能安住嗎?佛光山無論多好,但若不合你意,住久了終會厭離,所謂「桃花源雖好,終非久戀之鄉」,沒有共識,沒有融和,是很難長久在佛光山安身立命的。
「佛光山是誰的?」
「佛光山是我們的!是每一位佛光人的!」
佛陀教義在佛光山發揚,光明妙法在佛光山弘傳,諸佛菩薩在佛光山示現,十方信眾在佛光山雲集,身在佛光山,出家修行在佛光山,只要心裡有佛菩薩, 將自己融入佛光山裡,我就是佛光山,佛光山就是我。
家是我的,便會感覺家很親切可愛;父母兄弟姐妹與我同心,彼此自然親密和諧;親戚朋友與我同道,彼此即無隔閡存在;國家社會是我生長的地方,我與國家社會息息相關;同參道友、芸芸眾生都是我的法侶,我能夠包容兼善天下;宇宙一切都以包容心看待,我就會珍惜它、愛護它。
現代的人不易共處,常常踐踏友誼、輕視倫理、急功近利,都是起因於胸量狹窄,不能包容,不能寬厚,不能「湛然冥真心,曠劫斷出沒」,人間紛紛擾擾即由此產生。所以,要有「宇宙之心」,包容一切,這個世界就會在人人包容、處處融和裡變成淨土。
(二)慈悲是宇宙之心
社會上常講的愛心,有人我對待的分別,而慈悲,是沒有人我對待,也沒有親疏分別的,是把別人看成與自己一般,給予慈悲。除了對身邊親愛的人慈悲,對不相識者更應懷有「無緣大慈,同體大悲」的真心,這就是「宇宙之心」。
例如:修行人為了草木的生長,不忍任意踐踏;為免飛蛾撲火,寧可晚上不點燈;為了鳥雀的覓食,常在庭院留些稻穀;為了雨季蟲蟻,結夏安居不遠行,這都是慈悲心的展現。
有慈悲的人,處處為人著想,時時包容一切眾生,這就是宇宙的大心。
(三)感恩是宇宙之心
稍有道德良知的人,對別人的滴水之恩,都會湧泉以報,何況學佛的人,更不可不感恩。佛經中所說的上報四重恩,即父母恩、師長恩、眾生恩、國家恩,就是瀰天蓋地的報恩心。
父母生我、養我、育我,備受辛苦劬勞,才使我成長。長大成人後,有時不能甘脂奉養,隨侍左右,無法恆順慈心,未能光耀門庭,空受父母撫育,怎不令人慚愧?今日有緣學佛,更應感念父母深恩,以學佛修行功德令父母脫離生死輪迴,乃至生生世世父母,才算真正報答了父母的養育之恩。
世間若無師長教誨,何能知禮達義?又怎能修學佛法?所謂「一日為師,終身為父」,凡受師長教誨,皆應報答。如中國著名的佛經翻譯家鳩摩羅什,初學小乘法,等他學會了大乘法的真實義後,又萬里迢迢回去度他的小乘師父,這種報恩,即是史上有名的「大小乘互為師」的佳話。
報眾生恩,是更深一層的報恩。我們吃一頓飯,當思來處不易,要靠農夫耕種、商人販賣、典座烹煮,才有米飯佳餚可食,要多感恩啊!穿一件衣服,從繅絲、織布、裁製、縫衣,歷經多少雙勞苦流汗的手,才有衣服可穿,要感恩啊!所居住的房子,須要農夫植樹、工匠砍伐、泥水匠砌築、建築師營造,才有避風遮雨的住屋,能不感恩嗎?天下一切人、事、物皆環環相扣,都是諸多因緣的匯集,而成就我們的身家,所以要感謝眾生恩。
國家,是生存的依附,是子孫未來的保障。因此,有力量要協助生產,有技能要提昇技術建設,有智慧要貢獻服務,有財力要盡義務,將自身與國家緊密結合。猶太人因為沒有自己的國土,才會像失根的蘭花,到處飄泊,受盡欺侮。我們既然生活在這一塊土地,就有責任肥沃這一片土地,報效國家恩。
感恩的人生是充實的,感恩的人生充滿快樂,感恩才能心懷一切,因此,感恩的心是宇宙之心。
(四)菩提是宇宙之心
對出家人而言,發心極為重要;有心,則無事不成,如時鐘上緊了發條,船依舵而前進。「誰道佛身千萬身,重重只向心中出」,無心,任何事皆難以成就。
古印度時代,阿育王為了測試人的心力有多大,命令一名死囚頭頂一碗油,繞行大街小巷一周,如果一滴油都不灑落,即赦免其死罪。
阿育王在死囚所經街道上布置種種奇觀雜玩和珍花異草,又安排樂師吹奏美妙的音樂,又有美女翩翩輕歌曼舞,來分散死囚的注意力。但死囚畏死的心力強猛,在此生死交關,他一路目不斜視地頂著滿滿一碗油,「如臨深淵,如履薄冰」般的走完全程,竟然未曾灑下一滴油。
阿育王問他:「你在路上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?看見什麼動靜?」
「沒有啊!」
「你難道沒有聽到悅耳的音樂,看見艷麗的美女嗎?」
「稟大王,我什麼也沒有聽見,什麼也沒看到。」
生死一念,能夠使人心無旁騖到這種地步,可見發菩提心的潛力有多大。
《華嚴經》云:「菩提心者猶如種子,能生一切諸佛法。如良田,能長眾生白淨法。如淨水,能洗一切煩惱垢。如大地,能持一切諸世間。如大海,一切功德悉入中。如蓮華,不染一切世間法。如良藥,能治一切煩惱病……」發菩提心,若能在生死一念上修行,就能安穩不動搖,乃至滅除一切煩惱火焰,菩提心就是宇宙之心。
人世間有種種的忙碌,種種的應酬,但是若連自己的心都無法調伏,無法認識清楚,還談什麼宇宙萬有?談什麼生死涅槃?出家,要勘破生死,要有宇宙之心,如宋儒張載的心胸:「為天地立心,為生民立命,為往聖繼絕學,為萬世開太平」,就是無限寬廣的宇宙之心。
二、有度眾之慈
未成佛道前,要先發心度眾生,佛道雖未完成,但先存有度人之心,這叫菩薩發心。大乘佛教所說的菩薩發心度眾,不是等自己了生脫死、成就佛道後才來度化眾生,而是在修道過程中,不斷從度化眾生中來完成自己。菩薩發心,是慈悲心的展現,當下即是佛心,當下就與諸佛菩薩齊心。所以,大乘佛教也可以說是慈悲的佛教。
為何要度眾生?為什麼要由我來度?過去的諸佛菩薩和高僧大德,致力宣揚佛法,開示教義,建寺辦道,譯經度眾,作為接引眾生的橋樑,我們不就在諸佛菩薩的種種方便教化中,被引渡進佛門的嗎?因此,我們既已受度,更要度眾生。如何培養度眾之慈?
(一)念眾生苦是度眾之慈
常念眾生苦,時時想到眾生的種種苦厄,自然就能生起度眾的慈悲心。日本有一部《鐵眼版大藏經》,是明朝鐵眼禪師到日本刻印的藏經。鐵眼禪師為刻印藏經,在中國化緣十二年,走遍城鄉,節衣縮食,好不容易募化得差不多了,正預備刻印時,中國卻爆發了洪汛水災,他立刻把辛苦募化十二年的錢捐獻救災,半生的理想和希望雖剎那成空,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。為能解除眾生之苦,諸佛菩薩的頭顱性命都能布施給眾生,我們一點點度眾的心力又算什麼呢?
大陸有一年發生洪澇,造成十幾省千萬同胞無家可歸,流離饑餓,眼看災民掙扎於生死邊緣,國際佛光會立刻發動賑災,從台灣到澳洲、紐西蘭,從美國、加拿大到香港,全球佛光人紛紛解囊救濟,迅速募捐了五十餘萬美金分送災區。為什麼有這麼多人願意捐款?因為「眾生有苦」!
過去,印光大師為籌建道場,四處募化,每次籌到的錢還來不及用,就先拿去救濟旱澇災民。印光大師心繫眾生,心念眾生苦,不忍獨安樂,即使無寺廟住,也不以為意。
(二)念眾生恩是度眾之慈
我們生活在世間,不論有情、無情,都與我們有因緣關係,所以佛教提倡報四重恩,其中之一就是:念眾生恩。
我為什麼要辦教育?佛教不是我一個人的,為何要如此辛苦辦教育呢?
因為過去前人辦教育成就我,老師教育我,才使我有今日的成就,應該要回報。想到過去師父收我做徒弟,才有因緣學佛得度,那麼我該如何回報師恩呢?我就以多收徒弟,給予眾生慧命來報恩。
為什麼要對別人好?因為有許多人待我好!吃的、穿的、用的,種種方便皆受惠於人,處處享有人家給我的笑容,給我的合掌,給我的讚美,這一切我該如何報答?只有發心度眾來回報。所以,想到父母有恩於我,師長有恩於我,就要發心度眾,只要念念不忘眾生苦,念念不忘眾生恩,自然有慈悲心度眾生。
(三)念因緣是度眾之慈
念因緣,也能有度眾生的慈悲。人無法單獨存在,須仰賴各種因緣和合,互相依賴才能生存。像我童年未曾讀過多少書,而能認識一些字,主要是因為母親聽我讀故事小說時,在旁指正我的錯別字,讓我有了識字的「因緣」;家裡人口稀少,無人燒煮三餐,年幼的我自動負起燒飯煮菜的責任,不意卻獲得臥病在床的慈母指導,讓我得到烹調祕訣的「因緣」。少時親近信佛虔誠的外婆,在外婆的念佛誦經聲中,增加我信仰的「因緣」。家鄉寺院庵堂很多,出家人衣袂飄然、法相莊嚴的行儀,在我幼小的心靈裡埋下種子,不知不覺中蘊釀我出家學道的「因緣」。
當初,釋迦牟尼佛在菩提樹的金剛座上,夜睹明星而成正覺,悟的是什麼?即宇宙的真理──因緣。如果懂得因緣,就應當廣結善緣,廣度眾生。有些人出家學道,只想到深山裡閉關,找一個清淨的地方坐禪,除了自己,不要有別人,不要煩擾複雜,只想單純清修,這種方式,讓人不以為然。為了一己的出家修道,常住大眾多少奔忙,父母師長多少辛苦,十方信徒多少供養,才能成就個人的清修,不過,即使個人獲得了清淨安住,無視眾生仍繼續留在煩惱紅塵裡掙扎受苦,這樣的人真能得道嗎?《阿彌陀佛經》云:「不可以少善根福德因緣,得生淨土」,孤因孤緣,怎麼能成就佛道?度生的因緣尚未培養,即妄想成道、了生死,這是違背因果觀念的。要擁有因緣,就得先結緣。
(四)念無我是度眾之慈
需有多少因緣的成就,才有「我」個人的存在。因此,人不能只為自己的利益打算,應當想到大眾:我是大眾中的一個,沒有大眾就沒有我的存在;要從「無我」中,想到別人,想到大眾。若能「無我」,就能生起人我一體的慈悲心。慈悲心生不起來,是因為有分別識作祟,若能消泯、融和你我的立場,我就是你,你就是我,換你心為我心,即會慈悲,不忍心逼害他人。
為什麼要度眾生?因為眾生苦。佛教基本教理「四聖諦」──苦、集、滅、道,即是一部藏經的精神。現實的人生,苦集相成相殘。苦從哪裡來?從因,從集,從苦集的因果關係而來,要超脫這種苦集關係,必須修學出世法,也就是出家修道,證集滅,這是出世的因果。修道為因,證涅槃集滅為果,是小乘原始佛教思想。
從前,有個沙彌隨著師父趕路,這個師父是有神通的阿羅漢。沙彌揹著包袱跟在師父後面,走得氣喘吁吁的,想到眾生沉淪苦海,心裡非常哀憫,不覺發了廣度眾生的心。阿羅漢師父感應到了,立刻停步,回過頭來說:
「徒弟,我替你揹包袱,你走前面吧!」
小沙彌吃了一驚,問道:
「師父,為什麼要這樣?」
阿羅漢師父拍拍沙彌,笑著讚許他:
「你剛才廣度眾生的慈悲心很強,師父慚愧不如你呀!」
沙彌拗不過師父,只好把包袱交給師父,自己走在前面。經過一個水塘時,發現很多螞蟻在水裡掙扎,沙彌心想:「這麼多螞蟻,怎麼救得完!世間眾生如此之多,哪能一一救度?太難了!太難了……」冷不防阿羅漢師父把包袱朝他肩上一掛,罵道:「你這假慈悲人,走到後頭去!」
人,要有度眾的慈悲與願心,才會真正受人尊敬。每一個人應該培養廣大的慈心悲願,無我相,無人相,無分別相,時時以「念眾生苦,念眾生恩,念因緣,念無我」來激發自己度眾的佛心。
三、有弘法之勇
弘法要勇敢。出家人宣揚佛法,要無所畏懼退縮。
什麼是弘法?《金剛經》云:「若復有人,於此經中,乃至受持四句偈等,為他人說,其福甚多。」做好佛教文化宣傳的工作,就是弘法,就是功德。
弘揚佛法是出家人責無旁貸的使命,弘法的方式有多種:以口宣說、以文字弘傳、以活動表現或透過印經、建寺、開辦事業等來弘傳。
弘法要有四大皆空的勇敢。例如:到監獄弘法,有的人不敢走進黑漆漆的監獄,害怕惡形惡狀的囚犯,沒有勇氣,怎麼走進監獄?到軍中布教,有的人一見槍械武器就發抖,害怕全副武裝的軍士,如何弘法?到窮鄉僻壤弘法,需要無懼蛇蟻蚊獸的勇氣,到異國邊陲弘法,更需要忍苦耐寒的勇氣。
過去,我以文字弘法,寫了幾本書,有人說我:
「一天到晚耍筆桿子,不做事,真會偷懶。」
我辦佛學院,上課教書來弘揚佛法。有人看我終日與粉筆灰為伍,又說我:
「這個大和尚只會耍嘴皮子,改作業,真會享受。」
教書也不行?我巡迴講經、開山建寺、砌牆、糊水泥、煮菜、搬石砍柴……日夜奔波,廢寢忘食,歷經艱辛,把手掌折磨得粗皮厚繭,又有人說:「只會講經、建寺,有什麼了不起?英文都不會說!」
我雖不會英文,但是三十多年來,我走遍了全世界多少國家?宣講了多少部經典?興辦了多少場法會?我把佛法帶到世界各地,讓佛光普照三千界,法水長流了五大洲。弘法要勇敢,肯冒險犯難,更要難行能行,難忍能忍。如何具備弘法之勇?
(一)不怕艱難是弘法之勇
弘法不能怕艱難,越是艱難的困境,越能突顯佛法的可貴。歷史上的佛教盛世,若無高僧們的克難精神,佛法如何弘揚開來?當初,道生大師倡導「一闡提能成佛」,被當時的人激烈抨擊,將他逐出建業,他由北方被驅趕到南方虎丘山,仍然堅持自己的看法。相傳其對石頭說法,使石頭也為之點頭。後來,《涅槃經》傳入南京,證明了道生當初的見解正確。「一闡提成佛」之說,經過道生大師的艱苦力爭,才得以水落石出。
中國大翻譯家鳩摩羅什,從龜茲來到中國,本為弘揚聖教,卻被逼與龜茲王的女兒結婚,引起當時許多謠言與批評。羅什為了譯經弘法,不辭恥辱,後以「吞針」示眾,取蓮花而不取污泥。圓寂之時,舌頭焚燒不壞,證實他的說法無誤。他所譯的經典,對大乘佛教貢獻極深,也推動了中國佛學的發展,其忍辱負重的弘法精神,令人稱歎!
(二)不畏迫害是弘法之勇
佛教的興衰,總是依循著帝王及時代而變遷。中國佛教的四次大法難,有多少祖師大德殉道,又經過多少祖師的弘揚才得以復興。如日本親鸞上人、日蓮上人,為了宣揚本宗教義,不斷受異教徒追殺、迫害、譭謗。今日的淨土真宗、日蓮宗能綿衍為獨立的正式宗派,實是這兩位上人的功勞。
東晉太尉桓玄壓迫佛教,認為佛教應隸屬於國王權力之下。慧遠大師本著佛教立場,主張沙門不必禮拜帝王,著有《沙門不敬王者論》,力爭佛法的尊嚴,毫不讓步。這種引頸待戮的勇氣,終使僧眾免除禮拜帝王的規矩。
民國一九五○年的台灣,是基督教的天下,一般人都不敢自稱佛教徒。煮雲法師竟然無視當時政府的忌諱,在公眾場所講說〈佛教與基督教的比較〉。
有人憂心忡忡地勸告他:
「煮雲法師,你不怕蔣總統夫人逮捕你,殺你的頭呀?」
煮雲法師手捻念珠,平靜地說:
「斷頭是以後的事,現在先讓我把佛法講完。」
現代僧伽應有他這種不畏權勢、不懼迫害的大無畏精神!
(三)不懼繁忙是弘法之勇
有人出家修行,只想清修、閉關,怕忙碌、怕信徒多、怕煩惱事。有人說:「佛光山太忙了,沒有修行」。我不知道他們的修行定義是什麼?如果只有打坐、念佛、閉關才是修行,那麼,佛陀成道後的四十九年間,講經三百餘會,日夜奔忙,難道佛陀也沒有修行嗎?
忙,才有修行;忙,才會忘掉煩惱。玄奘大師每日口述譯經、潤稿,與帝王商討國家大事,為王公貴族講經、消災、誦念,他也很忙呀!身為國師,若不周旋於帝王將相之間,如何以國家力量支持佛教譯經事業、如何護持佛教呢?
學佛的人不要怕忙,要在忙碌中奉獻,在忙碌中普度眾生,從忙碌中完成自我的法身慧命。忙,有無限的法樂;忙,有許多的成長;忙,有生命的充實。大家要為教而忙,為眾生而忙,為自己而忙,為千秋萬世的佛法昌隆而忙。
(四)不受恩寵是弘法之勇
有人說:出家人難過名關、利關、恭敬關,是有道理的。我個人弘法四、五十年,獲得名聲不少,名氣大,煩惱也不少;十方信徒捐獻佛光山的善財雖多,但佛光山為興教利生而揹負的債務更多;我與心平、心定、慈莊、慈惠、慈容、慈嘉等幾位長老四處弘法,以恭敬心對待十方大德,還有人嫌我們不恭敬他……雖然不能盡如天下人之意,但我敢說:
「名關、利關、恭敬關,通通與我無關!」
不求名,不求利,恭敬十方,接引眾生,出家人本就以「弘法為家務,利生為事業」;有人景仰要弘法,無人聞問也要弘法,我們要擔當繼承如來家業啊!
宋朝道楷禪師大闡禪門宗風,德行高超。皇帝頒贈紫衣袈裟,並賜號定照禪師,以褒揚他的功德。禪師上表堅持不受,皇帝特派親王去封敕,他仍然拒絕,以致龍顏大怒,下令收押議罪。刑官知道禪師仁厚忠誠,見到禪師時藉故暗示:
「禪師面容憔悴,身體虛弱,是有病吧?」
道楷立即掙扎著直身挺立:「沒有!沒有!」
刑官一再用眼色暗示:
「禪師身體有病,一時疏忽違逆了聖旨,並非蓄意,可因病免罪呀!」
道楷禪師大聲說:
「我沒有病!怎可為了免罪而稱病呢?即使皇上恩寵於我,我也不能說違心話,做違心事啊!」
一般人對皇帝的恩寵、封賞,無不感激涕零、求之不得!而道楷禪師秉持修道人風範,無視於刀鉞罪禍,這種不欺不瞞的勇敢行為令人敬佩,這種不受恩寵的清高道風令人景仰!
所以,如何具有弘法之勇呢?就是要不怕艱難,不畏迫害,不懼繁忙,不受恩寵。
四、有修道之恆
我們要有修道的恆心。「八萬四千法門,至理不離方寸」,發心修行,須常自問:道心有多久?露水道心,忽發忽失,太陽一出來就沒有了。真正發心修道,「要得滔天並蓋地,胸襟流出有何難」,日修月修年年修,朝夕惕勵不變心,這才是修道的恆心。
過去長老大德們的成就均來自有恆。唐朝道宣律師為南宗律宗祖師,他聽一部戒律,反覆千次,毫不厭倦。六祖惠能大師,為等待弘法的因緣,隱跡獵人群十六年,日日面對獵殺血光,他的道念仍日日長。南陽慧忠國師三十年不離寮房,南泉普願禪師四十年不出寺院,他們的心胸充滿菩提,腦海唯有般若,「半夜白雲消散後,一輪明月到窗前」,三、四十年如一日,這種恆心非常了不起。
有些年輕人一入佛門,就希望證悟涅槃、了生脫死,佛法不是變魔術,那能一下就成道了,也不像學電腦,學駕駛,幾個月就學會了。學佛,是學心地法門,學生命意義,是找心,找自己的本來面目,怎麼能輕易找到呢?一年生的樹木,可以當柴火燒;三年的樹木,可做棍杖使用;十年挺立的樹木,是做桌椅、板凳的材質;百年大樹,才能做不朽的棟樑。在人間修道,要養深積厚,要為千古的法身慧命深深紮根,才能做佛教的棟樑。如何有修道之恆?
(一)對三寶有信心,是修道之恆
「佛法大海,唯信能入。」進入佛道的第一步,必須培養對三寶的信心:相信「佛」是生命的智者,能導引我們離垢斷苦,提昇自性中的佛性,諦觀人生真理。相信「法」能通透人生的真理,可以度脫無明煩惱,獲得快樂解脫。相信「僧」是我們的親教師,是我們人生的導航。
修道,要相信三寶的慈悲與智慧,從信仰中學習佛的行儀,來健全自己;從信仰中學習佛的心力,去度脫自己。淨土法門的彌陀願力,使我們相信念佛可以往生西方淨土,相信彌陀的發願真實不虛。信心如手,能使我們獲得無限智慧;沒有信心,如同無手之人,入寶山也徒然空手而回了。
(二)對修持有道心,是修道之恆
《華嚴經》云:「初發心便成等正覺」,最初入門所發道心,若能持之以恆,便能成就正等正覺。
修行,要發大心,沉得住氣,忍得住苦,耐得住勞,對自己的修持有道心,才能成就法身。常不輕菩薩修行的法門:「我不敢輕於汝等,汝等皆當作佛」,雖然被路人投石、鞭打、厲罵,也不變初心,終於成就忍辱菩提。東晉慧遠大師在廬山結社念佛,修持般舟三昧,三十年不出廬山一步,成為中國淨土宗的祖師,靠的即是堅忍不移的心力。
藏傳密教裡,要當「格西」,需要三十年的時間,即使達賴喇嘛,也不容易完成這個學位。學密法,沒有十年的顯教基礎修「四加行」(供養十萬次、持咒十萬遍、觀想十萬次及五體投地大禮拜十萬拜),是不能得法的。飯沒有煮熟,不要妄自掀開;蛋沒有孵夠,不要隨便一啄。不論學習打坐、講經、持咒修持或苦行服務,只要有道心,一定能成功。不必急於出頭,也不必羨慕別人,只要有精進的道心,專心修持,「轉身踏破虛空,一切是非莫顧」,念茲在茲,必有成就。
(三)對眾生有悲心,是修道之恆
學佛之心態,不能像一般哲學家,只在文字、理論上作分析,空口夸談;或像歷史學者,只在典籍史料上考據求證,大作統計文章,這些都脫離了佛法的本義。
佛法重視眾生的實際生活,重視解除眾生的痛苦煩惱,並非一般的談玄說妙。所有的佛法,都是為了對治眾生的各種貪瞋癡心病;八萬四千法門,也是為對治眾生的八萬四千煩惱。不但個人渴望解脫痛苦,眾生也同樣盼望消災免難,因此,學佛的人,不能以一己之尋求解脫為滿足,對眾生的痛苦更要有悲心去救度。
諸佛菩薩為救度眾生苦,在娑婆世間馬不停蹄地奔波;因不忍眾生受六道輪迴苦,而為廣大眾生許下弘誓:如地藏菩薩為地獄眾生發下「地獄不空,誓不成佛」的大願;消災延壽藥師如來,為眾生而廣發十二大願;觀世音菩薩之千處祈求千處應;阿彌陀佛的四十八大願等。我們只要如諸佛菩薩般發了廣度眾生的悲心,在佛道上就不會輕易退卻。
(四)對佛教有熱心,是修道之恆
若欲振興佛教、弘法利生及淨化社會,必須佛教徒對佛教事業熱心參與。政府提倡由寺院興辦公益事業,即是因為宗教對提昇社會道德有很大的效益。數十年來,不論佛教團體、佛教寺院、佛教徒,均熱心投入濟世事業,譬如:冬令救濟、托缽濟貧、建立醫院、孤兒院及養老院等福利事業,為社會風氣的改善做了正面的示範。
一位佛教信徒,不論從事學術發展、文教護持、經義講說或社會服務……佛光人都要以佛光四句偈,作為日常修持的目標:
慈悲喜捨遍法界,惜福結緣利人天;
禪淨戒行平等忍,慚愧感恩大願心。
我們要熱心佛教事業,多結緣奉獻,從結緣中獲得快樂,從奉獻裡獲得滿足,這是悟覺的修持與成佛的資糧,能夠安住在佛心佛境裡,還怕佛道難成嗎?
五、有正覺之慧
人之聰明才智雖各有不同,但若未用於正道,就會變成「聰明反被聰明誤」。有時是一般的世俗之見、世智辯聰,有時甚至墮入邪魔外道,凡此都是沒有正覺的智慧。
佛教教主釋迦牟尼佛,為何被稱為「佛陀」?即因為他是覺者!
覺,指覺悟;覺,要大覺。佛陀是「大覺世尊」;凡夫是「不覺」;二乘聲聞有「正覺」,但不能「正等正覺」;菩薩是「正等正覺」,但不能「無上正等正覺」;唯有佛才能「無上正等正覺」,才能成就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。
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的「正覺」,屬於「淨覺」,清淨的覺悟;屬於「滿覺」,大圓滿覺,指的是佛陀的福德、智慧圓滿,自覺覺他,都是般若的慧覺。何謂正覺之慧?
(一)四依止是正覺之慧
「四依止」是佛陀臨涅槃時,交代佛弟子的四依法。此「四依止」為:依法不依人,依義不依語,依智不依識,依了義不依不了義。茲分述如下:
依法不依人:法,指佛陀所說的三藏十二部經,我們要依佛所說的正法行事,不依人而行事。人有生老病死,法是恆常不變的,故應隨法而不隨人。
依義不依語:要依佛法的意義,不依賴空洞的語言文字。也就是說,要了解佛法義理,但不可執著語言文字。就如人以手指頭指月,手指不等於明月;以文字解說佛法真理,文字並不等於真理本身。
依智不依識:智,是理性的,有籌量、分別善惡之用;識,是非理性的,是對世間的感覺。我們要依般若智慧作人生行事的準則,不依順一般世俗的知見看法。
依了義不依不了義:不了義是方便假說,好像世間的一般道理。了義是真實說,是諸法實相的般若智慧、第一義諦真理。我們要依持宇宙的究竟真理,不盲從方便之邪說。
如果我們能以「四依止」作為學佛之方針,即能擁有正覺之慧。
(二)四念住是正覺之慧
四念住,又稱為四念處,是指將心念繫於「觀身不淨」、「觀受是苦」、「觀心無常」、「觀法無我」四種法門,從不淨、苦、無常、無我中認識宇宙人生的實相。
在日常生活中,我們常為肉身打算計較,吃的要豐富營養,穿的須漂亮名貴……不斷為苦空無常的身軀打扮、操勞。觀身不淨,是破除對身體的執著,了解色身的種種不淨與虛幻不實,而追求真實永恆的慧命。
觀受是苦,讓我們了解世間的苦受、樂受、不苦不樂受,都是自己的無明(不明事理)造作,是自作孽的痛苦。苦海無邊,我們要自求多福、利益他人。
觀心無常,心念如猿猴跳躍,如瀑布湍流,念念不停。前念決定的事,後念又幡然反悔;前念初生善意,後念又起傲慢,若不小心守護,任由心念在煩惱的五欲愛河中翻滾浮沉,將不斷輪迴生死於六道之中。
我們的思想觀念常執持「有我」:我的東西、我的朋友、我的看法……因為有我執,痛苦就接踵而至。世間萬法變化無常,人也有生命、青春的囿限,如果不能放下「我」,就無法脫離「束縛」而得自在。所以,要觀「諸法無我」。
能以「四念住」的法門認識看透人生,我們的身心就能獲得正覺之慧而清淨自在。
(三)三法印是正覺之慧
三法印,是佛陀為追求安身立命的清淨境界,從生老病死諸苦的逼迫中,體悟出來的真理。法印,有印信、印可、證明之意。「三法印」是指「諸行無常,諸法無我,涅槃寂靜」三句真理,凡符合三法印原則,便是佛陀正法。
從時間上看,現象界中的任何物質,無時無刻不在「生住異滅」或「成住壞空」中不斷變化。凡有生必有死,有少年必有老年,有盛必有衰,有功名必有煩惱,沒有一樣事物是固定不變的。世界上哪有永遠青春的人?哪有永遠不死的生命?哪有永不毀壞的事物?哪有永不凋零的青山綠水,這就是「諸行無常」。
從空間上看,世間的有為法(有所造作)、無為法(永恆不變而存在),都離不開緣生緣滅的法則。無我,是沒有主宰、無從操控的意思。五蘊和合之身,因為無我,所以無從主宰、操控身體不病、不老、不死。東西沒有自主權,隨時會變化、變壞。一切財富、名利、感情,都不能永恆存在。萬法包括人、事物、有情、無情,皆由因緣聚而生,由因緣滅而散。了解世間諸法無我的道理,將身心安住於不生不滅的法身慧命出世間法中,才能獲得真正的解脫快樂,這就是「諸法無我」。
涅槃,就是解脫,沒有煩惱,是身心自在的境界,它是極樂淨土的世界,只有安樂,沒有痛苦煩惱,是證悟者所達到的境界。
涅槃寂靜,並非指死後才證得涅槃,佛陀成道時,就已證得涅槃解脫境界,而中國的祖師大德,如六祖惠能、馬祖道一等禪師,也是在生前就已證涅槃,並以證得的智慧去弘法度眾。涅槃的最高境界是無住涅槃,「以大智故,不住生死;以大悲故,不住涅槃」。諸佛菩薩即是悲智雙運,恆以無住涅槃的智慧,常化眾生永不休息。
(四)四聖諦是正覺之慧
四聖諦,乃佛陀住世時,對弟子所說的四種基本教法──苦諦、集諦、滅諦、道諦,顯示出人與人之間如何從煩惱到清淨的過程。
苦諦:人生有八苦,其中的生、老、病、死,都脫離不了人與人之間的各種關係。沒有父母生養我的色身,何來人生?何來苦痛?因此,生苦是父母與子女關係的表現。有生必有老、病、死,種種五蘊熾盛苦也相續而生。而愛別離、怨憎會、求不得等苦,點出了現實社會人生的真相,真是充滿了苦惱不安。
集諦,說明苦的原因,引起煩惱的根源及渴愛的真相,就是貪、瞋、癡的煩惱。人們常常貪戀某人或某物,瞋惱他人的得意成功,痴迷於人或諸法的一時現象,這也是人與人間,依他緣所起的現相。
道諦,提出了對治貪、瞋、癡的種種方法。一般指八正道:
正見:正確知見世間與出世間的一切法。如:相信有業有報,有因有果,有凡夫有聖人。
正語:正當的言語,不說謊、不搬弄是非、不惡口、不綺語。
正思惟:正確的思想,使心念歸於正道上。
正業:正當的行為,不做壞事。
正命:正當的生活方式。不做害人、殺生、賭博等種種惡行職業。
正精進:勤修正法不退轉。如念佛、助人、服務、結緣。
正念:正當的意念。時時念佛、念法、念僧、念施、念天、念戒。
正定:清淨的禪定。指清淨不亂的理智、定力。
滅諦,則是透過八正道的修持,滅卻種種煩惱,達到安穩、解脫、清淨的涅槃境界。
上面所說的四依止、四念住、三法印、四聖諦,都是通往正覺智慧的道路,「列祖傳持只此心,洞然無古亦無今」,依此修行,可以得解脫,可以獲智慧,可以成菩提,可以入涅槃。
六、有出世之性
佛門裡,有出家弟子與在家弟子。出家弟子之成為僧眾,不是因為能力、學問不同,主要是具有「出世的性格」。在家信徒雖無出世的思想,但要有入世的信心與願心。所以,佛教有五乘佛法──人、天、聲聞、緣覺、菩薩五種層次,就如學校有分小學、國中、高中、大學、研究所五個階段,各有精進的深淺一樣。
五乘佛法中,人、天屬於入世的思想,如中國儒家可看成人乘之佛教,基督教提倡「升天」、「博愛」,可歸為天乘佛教。而道家講「無為、修性」,是類似聲聞、緣覺的佛教。各個宗教,雖不同於佛教的人、天、聲聞、緣覺層次,但佛教與他們最大的差別,是菩薩道的思想。菩薩道,不僅有人天乘的入世精神,也有聲聞緣覺的出世思想;以出世的思想,作入世的事業,把入世出世融和為一。凡具有此種入世、出世的思想,即是大乘菩薩道。
出世,並非要遠離世間,而是對世間的一切,不貪不求,不計較執著。出家,不但要有出世的性格,更要有大眾的性格及社會的性格,才能把佛法帶進迷昧的人間,而不是一味孤懸自己、隔絕自己。《六祖壇經》說:「佛法在世間,不離世間覺,離世求菩提,猶如覓兔角」,釋迦牟尼佛成道之後,不捨世間受苦眾生,到處說法,把菩提清淨的歡喜散播給大眾,不求獨樂,但求眾樂,這就是以出世的思想,作入世的事業,也就是大眾化、社會化的出世性格。
過去,大迦葉具有頭陀行的出家性格,目犍連、舍利弗具有真理的出家性格。近代的弘一大師,出家後全體放下,住處不嫌污穢,食物不擇鹹淡,任何五濁十惡的環境,他都能超脫,都能自在,都能視同淨土,這就是出世的性格。出世的性格是什麼?
(一)對感情不執不捨,是出世之性
對感情,不執著也不無情,不多也不少。
在世間修道,早起做早課習慣就好,淡茶素齋習慣就好,少衣少錢習慣就好,受苦受累習慣就好,一切在習慣中可以隨緣放下,但最難調伏的是對感情的執著。
有情眾生,因愛而有生命,很難勘破情愛;愛,是貪求的、佔有的、自私的,一切煩惱罣礙、顛倒夢想都會隨之而生,因此,要藉由佛法,把感情昇華為慈悲。
《維摩詰經》云:「有樂法之樂可以自娛,汝等得之不復樂欲樂也。」擁有了佛法的清淨快樂,就不會欣羨世俗的刺激快樂。憨山大師有詩云:「百年世事空花裡,一生身心水月間」,沒有佛法的快樂,看不破空花水月,就會計較、貪著世俗的快樂。有些修道人之所以墮落,成了修道的逃兵,即因缺少佛法的體驗,無法安住在法樂之中。
欣慕修道,渴求佛法,歡喜常住,熱衷事業,愛佛教,愛眾生……把愛開展來,不只愛一個人,更愛世間眾生。
過去,有一位美麗的女子想上山出家,很多人惋惜,紛紛勸阻說:
「妳長得這麼美,出家太可惜了!為什麼不嫁人呢?」
「嫁給一個人,太可惜了!」她說:「我珍惜自己,所以把自己奉獻給佛教,奉獻給大眾。」
捨一人之小愛,成就億萬人之大愛,這是多麼智慧的選擇!
有人為情愛所苦,有人將情愛昇華,成就「無緣大慈,同體大悲」的慈悲。慈悲不容易。有相的慈悲,心中有人,心中有事,難以解脫;無相的慈悲,天清地淨,才是出世的性格。
我退位之後,弘法的重擔雖沒減輕,心境卻漸漸空輕了;雖有眾人跟隨在身邊,但我心中沒有人,心中沒有事。大家都說我「忙、忙、忙」,偶爾幾天幾夜不眠不休,我也會覺得心有餘而力不足,但在平時,我是個空無的人,不知什麼是苦,什麼是樂,什麼是有,什麼是無,也不知道什麼是來,什麼是去。
偶爾坐著看書,忽然想到:「我現在哪裡?佛光山?西來寺?澳洲?香港?我現在是在哪裡呀?」有時實在連自己都忘了,得環顧左右稍作思考,那個分別心才會出來:「哦!我現在……」才慢慢把我帶回人間來!所以,什麼叫「解脫」?像我修學佛法,身心都在佛法裡,一切苦樂、得失、有無、來去,都不計較,對感情不執著,也不捨離,這就是出世的性格。
(二)對五欲不拒不貪,是出世之性
五欲,就是財、色、名、食、睡,有人說是「地獄五條根」,這是極可怕的!一般人貪戀五欲,沉淪於五欲漩渦裡,無法自拔,顛倒覆心,貪著生相,固然可憐;有些修道人排斥五欲,不要錢,不要名,不要吃,不要睡,什麼都不要,也是一種執著。就如刀鋒犀利,可以用來割草砍柴,也可以用來殺生害命,為善或為惡,全憑如何運用。
金錢能帶來煩惱,但妥善運用也可成為淨財,例如可用於:救災、捐獎學金、濟助貧苦、助印經書等,因此,對金錢要妥善利用,使其成為善財、淨財。
何謂「色」呢?比方說:住在高樓華廈裡,舒適又美觀,是一個色相;人長得莊嚴標緻,也是色相;將佛像以金裝為飾,這也無可厚非。修道人不一定要衣衫襤褸,身形邋遢,穿破爛衣服,吃粗劣飲食,才算「修道」。修道成佛,是內在心念的修持,而非呈現在外的色相。
以拳頭為例,拳頭可用來搥背,也可用來打人,同樣一個拳頭,卻有不同的兩種作用,「法非善惡,善惡是法」,全看如何運用,用在善的地方即善,用在惡的地方即惡。色相也一樣,不拒不貪,用得其法,色相也是助道的因緣。
面對名譽,也須不貪不拒。有些人對「高僧」與「名僧」刻意褒貶,認為高僧清高,名僧好名,但此種觀念不符合現代的弘法環境。現代僧伽要入世度眾,須要有吸引力、號召力,只要心中無名,名聲只為弘法用,沒有什麼不好。千百年來,最有名的名僧即是釋迦牟尼佛,我們念他的名、依他的名修行,他有名、出名,以一名而普度眾生,名有何不好呢?
此外,對於五欲中的「食」與「睡」,若飲食不調,健康不佳,如何弘法?睡眠不足,四肢睏倦,如何精進?只要不暴飲暴食,貪懶貪睡,適當的吃,如法的睡,沒有什麼不好的。
所以,貪戀財色名食睡固然不好,但適當的財色名食睡,則有益於修道。對五欲,抱持不貪不拒的態度,也是出世應有的性格。
(三)對世間不厭不求,是出世之性
有的人厭惡世間,一心想躲到深山裡隱遁修行,做個小乘自了漢。現在佛門裡,有個錯誤觀念:問廿幾歲的年輕人為何學佛?他說:「我要了生脫死!」甚至十幾歲的小沙彌,問他出家的原因,也說:「我要念佛,趕快了生脫死!」
這是很悲哀的,這不是現代沙門的正常態度。年紀尚輕,就急急想死,實在好愚痴!「生」還沒有安頓好,求「死」有何意義?父母生養你、師長教導你,朋友溫渥你,社會栽培你,都還未回饋報恩,談什麼了生脫死?
冬寒春暖,夏雨秋風,皆依季節而更替;《金剛》、《圓覺》、《維摩》、《法華》,經解各有深淺;世間上,無論什麼法、什麼道,都有修行次第,修道也是如此。
出家,要先了生後脫死,先入世後出世。出世,不是逃避世間,而是發出離心,不貪求染著世俗名利,以清淨無染之身心修行。
(四)對生死不懼不離,是出世之性
不了解生死,才會害怕死亡。
佛門中常講「了生脫死」,但「了生脫死」的意義為何?誰又「了生脫死」了?即使如釋迦牟尼佛也沒有了生脫死,釋尊成道後,雖已斷除三界生死,仍然留在世間說法度眾。
「了生脫死」有兩種意義:一是精神上的清淨無染,二是形軀上的無畏生死。生與死,都不在心中,都不懼不離,才是了生脫死。
過去,台北有位信仰佛法多年的信徒去世,使我對「了生脫死」有另一種了解。那時,為感念這位信徒的護持,我帶領一群新出家的法師到殯儀館為他誦經。事後,我掛念這群弟子會起煩惱:為什麼才出家就開始趕經懺?
於是我集合大家,做一番說明:
「出家眾到殯儀館作佛事,目的為何?亡者的家人親友,在茫然無助、悲慟中看到法師,好像看到了救星。一場佛事,撫慰了生者的哀傷,這是『了生』。
而亡者雖死,未必走得安心,會希望家人節哀,也希望自己能往生淨土,法師為他誦經超度,解決死的問題,這是『脫死』。所以,發心撫慰生者、利益亡者,不是經懺佛事,是做『了生脫死』的事業啊!」
參加「短期出家」,也是另一種形式的了生脫死。數天的修道日子裡,暫時遠離懸念的金錢財利、憂慮的工作職業、世俗煩惱及熾燃貪欲,讓心地清淨,不過問人間是非,不想生活問題,這不是「了生」嗎?結束了短短數日的修道生活,對人生有了新的觀念、新的方向,不再醉生夢死,不再顧慮害怕,這不就是「脫死」了嗎?
「了生脫死」不是以後的事,當下、現在就能「了生脫死」。佛陀在菩提樹下的金剛座上,夜睹明星而成正覺,證悟生死解脫之道,即是「涅槃」,也就是「了生脫死」。現在有很多人認為「人死了就是涅槃」,連自殺、槍斃也叫涅槃,這實是對「涅槃」一詞的侮辱。
「涅槃」,是新生命的開始,不是舊生命的結束。生與死之間,有何可怖?有何可懼?對於生死,要不怕不離,看透放下,才是出世的性格。
七、有護教之忱
「人能弘道,非道弘人」,在佛法的薪傳過程中,衛教護法之事不勝枚舉。
我個人出家幾十年,最擔心的是佛門的冷淡、冷清、冷漠。佛門中不是沒有熱忱的人,多少信徒熱忱護持佛教,多少法師熱忱弘傳佛法,但是,出家眾彼此之間,有時缺乏道侶的熱忱;要長老大德交棒給年輕人,又往往當頭一棒打壓下來。
一九六七年,我為了培養佛教人才,不畏種種艱困,開辦了「東方佛教學院」。當時有一位長老,為了這件事召開會議,不談佛教如何薪傳,佛法如何弘揚,竟然研究如何打倒「東方佛教學院」。幸好有人發出正義之聲,說:「基督教的書院,天主教的神學院,我們都沒有動念要打倒他們,何況是佛教的佛學院,為什麼一定要打倒東方佛教學院呢?」由於這番仗義之言,東方佛教學院才得以倖存。至今,我仍然不明白:我辦佛教學院有什麼不對?他們為什麼要打倒東方佛教學院?
學佛道上,求法、弘法、護法都一樣重要。有人認為:出家人以弘法為重,在家人以護法為主,其實不完全如此。弘法就能護法,護法就能弘法,兩者是相輔相成,相依相待的。所以,不論出家,在家,都要負起弘法的責任,承擔護法的家業。我們應該如何護法?如何對佛教有一片關心、一片熱忱呢?
(一)發心護持是護教之忱
有佛陀講說佛法,也要有弟子結集整理,後世才有經典可以流傳。有人出家修行弘法,也要有人發心供養和護持。原始佛教時期,給孤獨長者和祇陀太子,建造祇樹給孤獨園,供養佛陀和弟子們弘法的身心。迦蘭陀長者奉獻竹林,由頻婆娑羅王建造寺廟,成為竹園精舍,也是供給佛陀和佛弟子生活所居,及說法教化的道場。佛滅度後,大護法阿育王為佛教建寺塔廟、石柱、碑文無數,更派遣大批傳教師,分赴各地弘傳佛法。其中的摩哂陀,就是到現在的錫蘭弘法。
泰國、錫蘭成為佛教國家,佛教徒有自己的佛誕日,都是信眾護持的結果。佛教推動的事業,都是有益於社會、大眾的,唯有每一個人發心護持,有錢出錢,有力出力,有智慧貢獻智慧,佛法才能流傳。
(二)不畏權勢是護教之忱
護持佛法,要有不畏權勢的衛教之心。
唐太宗一世雄主,崇奉李耳道教,一改歷朝「佛先道後」的地位,齋僧設筵時,把道士列在僧伽的前面。智實大師不僅上表抗議,奉詔赴宴時也堅不就座,為了護持僧團的崇高地位,受杖責於朝廷,又被流放邊疆。有人譏笑他不自量力:
「真是不識時務,自取其辱!」
智實大師回答:
「我這樣做,是要讓後世知道,大唐朝還有不受辱的佛教尊嚴!還有不怕死的護法僧!」
我們學佛的人,一旦面臨邪說暴行,面臨佛法慧命橫遭戕害的時候,能不能凜然護持,使後世亦知民國有義僧?
當初我在宜蘭成立佛教歌詠隊,提倡佛教音樂時,台北有個居士很驚慌,認為是末法時代的歪風,會毀滅佛教,於是派人暗殺我。有人勸我停止,不要得罪權貴,我不肯,回答說:
「就算殺了我,我也要提倡佛教歌詠!」
如果當時沒有歌詠隊,佛光山慈惠法師恐怕就不會出家,今天佛門龍象中,也就不會有像慈惠法師等這許多那麼優秀、有擔當的人才了。
(三)歡喜讚歎是護教之忱
「若要佛法興,只有僧讚僧」,僧團和諧,僧團相讚,是佛教復興的力量。只要是利益眾生,有助興教的,我們都要有隨喜讚歎的心:某某法師很會講經,很好,讚美他;某某法師建了很多醫院,慈濟眾生,太好了,讚歎他;某某法師致力僧伽教育,培養佛門龍象,好極了,禮讚他。
中國佛教會的昭慧法師,曾經為了思凡事件,準備走上街頭抗議,我特別從美國致電給她,表示絕對的支持與支援。一個法師為了護教衛法,義無反顧走上街頭抗爭,實在是很了不起的。
在教團中,常常彼此批評攻訐。佛陀降服了魔王波旬,魔王波旬還不死心,獰笑著對佛陀說:
「我要穿你的袈裟,做你的弟子,來破壞你的僧團!」
佛陀為僧團的前途憂傷,流下了淚來。「獅子身上蟲,還食獅子肉」,現代的僧伽和僧團,應該好好團結,互相支持協助,大家共濟同襄,彼此歡喜讚歎,佛教才有光明燦爛的未來。
(四)服務奉獻是護教之忱
佛光人的信條:
「給人信心,給人歡喜,給人希望,給人方便。」
這四種信條,都是「給人服務」。所謂「欲為諸佛龍象,先作眾生馬牛」,沒有服務的性格,如何能成為佛門龍象?沒有廣結善緣,又如何具足福德因緣?「千處祈求千處應,苦海常作渡人舟」,觀世音不是有求必應,處處為苦難眾生服務嗎?
禪宗的馬祖道一和百丈懷海二位高僧,各以洞察先機的睿智,因應中國文化與時代背景,一創叢林,一立清規,改變僧侶的生活方式,建立了自食其力安心辦道的僧團,這也是護教衛法啊!
蘭陽仁愛之家的依融、紹覺法師,在老人群中服務了三十多年了,替老人洗腳、淨身、侍病、灑掃,不嫌骯髒,沒有怨歎,沒有苦惱,這種服務奉獻,也是佛教的一種形象與衛教的表徵。
身為佛弟子,當常自省:有沒有發心護持?有沒有不畏權勢?有沒有歡喜讚歎?有沒有服務奉獻?有沒有護教的熱忱?佛教二千多年來的慧命,不就是多少高僧大德經年累月護法,才綿衍薪傳的嗎?身為佛教的僧伽,更應有護持佛教的熱忱,才能莊嚴光大佛教!
八、有容人之量
古人說:「有容乃大」,「容人之量」就是人的心量。我們的心,要像泰山、大海一樣,無所不包容,無所不接納,才可以大到無邊無際。佛法常講「萬法唯心」,世界是我心裡的世界,眾生是我心中的眾生。既然是「三界唯心」,我們的心量能包容多少,我們就能擁有多少;我們心中容得下天,容得下地,我們就擁有天,擁有地,乃至擴大到無邊無際的「心包太虛,量周沙界」。可惜的是:我們凡人的心量,有時候竟比眼睛還敏感,一粒砂都不能見容,還談什麼上容天,下容地呢?
有些學佛的人心胸狹窄,容不下家人,容不下親戚朋友,有時候連師兄弟也不能寬容。不能包容大眾,又怎能「心懷眾生,胸懷宇宙」呢?什麼是「容人之量」?
(一)包容是容人之量
學佛的人,順境的好因好緣能接受,逆境的逆增上緣也能增益道行。我們的教主釋迦牟尼佛,雖然三番兩次遭受提婆達多的譭謗、中傷、迫害,卻從來沒有恨過他,反而讚歎說:「提婆達多是我的善知識和逆增上緣,他屢次費盡心機忤逆我,卻能令我道念增上。」沒有罪惡,哪有善美?沒有黑暗,哪有光明?沒有惡毒,哪裡有慈悲?沒有提婆達多,哪裡會有佛陀?因此,我們在生活中被人欺負、陷害,不要難過,不要氣忿,真正輸贏的關鍵,要看你道行如何。
你能包容他,你就比他偉大。
如同《四十二章經》所說:「惡人害賢者,猶仰天而唾,唾不至天,還從己墮。逆風揚塵,塵不至彼,還坌己身。」用惡言語罵人,惡因種惡果,災禍還是歸於自己。再多的譭謗、陷害,都打不倒有包容心的人,只怕你不能包容。
(二)忍耐是容人之量
忍耐,是遇到困苦、災難時的耐煩力、自制力。有時不是自己脾氣好,而是沒有讓你生氣的因緣。
西藏密勒日巴尊者,年輕時持習咒術,造了一些罪業,後來悔改知錯,不遠千里皈依馬爾巴上師學道。上師因為他的根習未淨,為拔除他往昔所造罪業,再三應機度化,在生活裡錘鍊他忍辱的心性。密勒日巴做任何事情,都受到上師無情的喝斥、咒罵:要他建房子,拆了又建,建了又拆,如是數十回,終於激發了他的大忍耐、大精進,修得無上正法。
所以,在生活中,人我不如意要忍耐,事情不順意要忍耐,人大我小也要忍耐,利、衰、毀、譽、稱、譏、苦、樂,更是我們學佛者忍耐的目標。
(三)平等是容人之量
眾生都有佛性,人人都能成佛。佛陀說:「我是大眾中的一個」。佛是成佛的凡夫,凡夫是未證道的佛。我們如果平等視眾生,又有什麼眾生不能包容?
《金剛經》說:「滅度一切眾生已,而無有一眾生實滅度者……若菩薩有我相、人相、眾生相、壽者相,則非菩薩」。真正行菩薩道的人,對於一切眾生,不能有分別心,要以平等心去度化。
要以平等心對待一切人事,你我是一如,自他是平等,自然能去除貢高我慢心,又有什麼事不能包容呢?有平等心的容人之量,自然會受到尊重,獲得幫助。
(四)吃虧是容人之量
人與人之間,常常爭自己的好,爭自己的大,希望擁有和快樂,所以彼此之間,常常不能和諧容忍,這是千百年功利心態的「所知障」。吃點虧,會獲得意想不到的法喜;吃虧,就是容人之量。如何奉行吃虧原則呢?
你好我壞:不小心把杯子打破了,我們都會責怪人家,指責對方不小心。
如果我打破杯子,馬上道歉:「對不起!對不起!我太不小心了!」你也立刻引咎自責:「不怪你!不怪你!我不該把杯子放在那兒!」每個人不互相攻擊指摘,人人認為自己錯、自己壞,自然就和諧無爭了。
你大我小:人都有優越感,希望自己比別人偉大、高強,當然會有爭執。如果人人「讓你偉大,我來渺小」,自然能化戾氣為祥和。其實,渺小者又豈真渺小?反而是「能容為大」、「能忍為大」。
你有我無:有是有限、有量,無才是無限、無盡。擁有的人生是有窮、有盡的,享有的人生則無限寬廣。我們不要從事相上去貪求,應從佛法、精神內涵上去追求。
你樂我苦:一般人總是好逸惡勞,只求一己之樂,不顧他人苦楚,這是世間爭執的根源。我們要把歡喜給別人,把希望給別人。別人快樂了,我們也感染快樂。先天下憂,後天下樂,才是修行人的大氣度。
有容人的無限心量,就是一種禪。永嘉玄覺禪師有一首歌:
「行亦禪,坐亦禪,語默動靜體安然;
縱遇刀鋒常坦坦,假饒毒藥也閒閒。」
刀鋒毒藥,都傷害不了寬容、包涵的心胸。修行人不怕沒有容人之量,只怕不肯包容,不肯忍耐,不肯平等,不肯吃虧。沒有容人之量,怎能算是佛弟子?
九、有忍辱之力
忍辱,忍受侮辱,含有寬容、耐性、堅毅的意思,是大乘佛法六度中的一種,即忍辱波羅蜜。忍辱波羅蜜,除了有忍辱、忍讓、耐力、堅毅、寬恕等意義,還有一種特殊的含意,就是「充分的認識」或「認可」。菩薩行者,從最初的生忍到證無生法忍,必須充分認識法性,才能踐行真正的忍辱波羅蜜。
經典裡說:一個人持戒的功德、布施的功德,都不及忍辱的功德。釋迦牟尼佛「三祇修福慧,百劫修相好」,相好的福報,都是由「忍」來的。過去長老大德們的成就也都因為能「忍」。慈航菩薩告訴我:他能那麼有福相,是因為能忍受他人的污辱。發了菩提心的人,要成就菩提,利樂眾生,就必須制服難忍的瞋煩惱,昇華自己的佛性。三業中,口業最難忍。有人口上隱忍不講,心中仍計較、懷恨,會說:「我心中在滴血!」忍,不止忍於口,更要忍於心,這才是真正的「忍」。佛陀曾說:「一個修道人,不能忍受侮辱、譭謗、辱罵如飲甘露,不名修道人。」
「忍」這個字,上面是刃,下面是心,像一把刀刃插在心中,是很痛苦而不易做到。有的人能夠忍苦耐勞,但不能忍受侮辱誣衊;有的人能夠忍氣耐勞,但不能忍苦耐煩;有的人對環境能逆來順受,受傷害也不肯報復,但心中怨恨的種子卻在潛意識裡醞釀,移形變性。佛經說:
「佛前多劫興供養,所積廣大之福德,
一念瞋心才興起,盡焚彼福成灰燼。」
這首箴言,有很大的警惕作用。如何才能有忍辱之力?
(一)思惟是忍辱之力
忍辱,不容易,需要正心、正思惟,來加強我們忍辱之堪忍性。
受到傷害時,要想到:
1.那些傷害我的人,他是不由自主的,是被環境、煩惱指使,才會如此。要對他起悲愍心,不起怨恨或報復之心。
2.我現在受傷害,可能是過去世自己作惡的果報;我若報復,則冤冤相報永無休止,惟有徹底寬恕,以德報怨,才能解脫惡緣。
3.我能忍辱,則能動心忍性,增益所不能,加強修道的能力,成就菩薩的莊嚴。
4.思惟一切法,皆須臾變滅,苦、樂、怨、愛也是曇花暫現,如夢、幻、泡、影,無有實體。對於空虛假相,何必起瞋忿之念呢?
5.我為一切眾生發菩提心,誓作利益救護,攝受一切有情。只應利益眾生,何能怨害眾生?
有一次,羅羅跟隨舍利弗去托缽,路上遇到惡少年,把沙石倒進舍利弗的缽中,又用棍棒毆打羅羅,一面揮棒一面挑釁:
「你們沙門口口聲聲講忍辱,行慈悲,我打破你的頭,你忍辱慈悲給我看!叫呀!叫呀!」
羅羅被打得血流滿面,衣襟都染紅了。他沒有回手,只是默默走到水邊,掬起清水洗去斑斑血跡,這樣忍辱包容的力量,折服了惡少的驕蠻,從此敬重出家人。
(二)耐苦是忍辱之力
一般環境中,忍饑忍餓、忍冷忍熱、忍苦忍樂,都比較容易。經典中,所描述修行人的耐苦,十分感人,這些苦行就不是普通人能忍受的。如:
1.威儀處苦:出家人須保持一定的威儀,行、住、坐、臥、齋食都有一定的規矩。例如:坐時不能蹺腿、顫腿,走路不能左顧右盼、大聲嘩笑,連平時脅著床座也不可以,這是一種苦行。
2.攝法處苦:修行佛法,有時勇猛精進不能得,有時尋師不遇,有時遇而不傳,有時資糧匱乏,有時說法而人不信受,這些求法、修法、說法的痛苦,也鮮為人知。
3.利他處苦:利益眾生時,有時會受到誤解、妒忌、譭謗,以及種種煩擾身心的糾紛,這都是逆增上緣,要以慈悲、容忍去利他,堅毅的克服逆障。
4.修持處苦:因修持善法、弘法時,身心發生的疲勞現象,菩薩皆應忍受克服。一個出家人,縱然生病、痛苦,只要站在信徒面前,就必須精神奕奕;信徒要求開示,就得給他歡喜,連吃飯、如廁都要延後,一切先人後己,凡事需要忍耐。
修行人要有忍辱之力,就要耐苦,要忍耐世俗變幻無常的苦惱,追求生命真實永恆的淨土。《景德傳燈錄》云:「直須密契心心地,休苦勞生睡夢中。」
世間諸苦算什麼?不都是泡沫雲煙嗎?忍它一時又何難!
(三)堅毅是忍辱之力
梅花在寒冬裡堅毅茁放,才有盈天地的撲鼻香;石灰經過千錘百鍊、烈火焚燒,才留得清白在人間;釋迦牟尼佛如果沒有堅毅的耐力,如何能降魔而證道?玄奘大師「寧向西天一步走,不回東土一步生」的願力,使他屢仆屢起渡過八百里流沙,成就了一代佛法。鑑真大師以七十高齡之身弘傳戒法,遠渡日本七次受阻,雙眼盡瞎,仍然不惜身命赴日本傳戒,紹隆佛法。這些都是靠堅毅忍耐之力,方能成就。
堅忍,就是力量。《維摩經》說:「一切煩惱,為如來種。譬如不下巨海,不能得無價珠寶,如是不入煩惱大海,則不能得一切智寶。」在人生的煩惱大海裡,佛法是救生筏,堅毅忍辱是泅越苦海,登上如來舟筏的力量。
有名的浮山法遠禪師,一生得力之處,就是堅忍求法。他和天衣義懷等八人,在寒冬凜烈的氣候下,千里跋涉,向歸省禪師求法,走了幾天幾夜,磨穿了鞋,凍傷了腳,想不到一見面就被呵罵驅逐。八個人累得癱瘓地上,不肯走,歸省禪師提了桶水來,兜頭一潑,把八人的衣褥都潑濕了。寒風如刀,濕衣貼在身上結了冰,八人凍得牙關發抖,痛苦難當,六個人憤恨離去,唯有法遠與義懷整衣敷具,長跪祈請不退。歸省禪師將手中禪杖一頓,厲聲喝斥:
「還不走,難道要我棍棒打走?」
法遠禪師渾身寒顫,咬緊了牙懇求:
「千……千里……參學……不是一杓水能潑走的。您……就是用棍棒打……我們也不離去。」
歸省禪師點點頭,伸手把他們扶起來:
「好!真正有心參禪,可以留下來了!」
在橫逆挫折中,不動如山,就是一種力量。
(四)寬恕是忍辱之力
經典上說:「懷怒難入菩提道,故應修恕及慈悲;大覺不由別處尋,惟依忍耐能獲致。」心懷憤怒的人,怨毒鑽入身心,像中了毒箭一樣,會感到種種精神焦慮和逼惱,難以進入菩提道。只有勤修慈悲及寬恕,才能在忍辱中獲得正覺,獲得智慧。佛陀是「容忍的大海」,能忍受一切傷害他、侮辱他的人,寬恕一切譭謗他、誣衊他的人。佛陀在大眾前,在過去現在未來的任何時間,任何地方,永遠容忍、寬恕傷害他的人,毫無報復、怨恨的意念。
提婆菩薩學識淵博,才辯敏捷,降服了很多外道,讓他們剃除鬢髮,皈投佛門成為釋子。有一個外道弟子,看見自己的師父被提婆降服,改信佛教,就發惡誓要殺害提婆。有一天,趁提婆獨自一人在菩提樹下禪坐經行,悄悄持刀向尊者靠近,惡狠狠地一刀刺向尊者胸腹,狂笑著說:
「哈哈!你以利口破我師父,我就以銳刀破你胸腹;你以佛法的空刀挫敗我,我就用鋒利的銳刀殺害你,看看誰的威力大!」
提婆五臟委地,氣絕如絲,掩著滿胸鮮血,提起最後的真氣,氣喘吁吁的慈悲囑咐:
「快!快逃!禪座上有三衣一缽,你快拿去,逃往深山,不要回來。我的弟子中,尚未證得無生法忍的,會懷恨你殺害我,把你治罪,你趕快逃命吧!」
外道弟子聽了,慚愧得無地自容,匆匆抓起衣缽,向提婆頂禮三拜逃去。弟子們聞風趕來,看見師父被刺殺的慘狀,忍不住驚怖號泣,搥胸頓足,要捉拿兇手治罪。提婆菩薩喝止他們:
「諸法實相,本無怨親,本無賊害。他加害的是因果業報,不能損我一絲一毫。你們不要妄起愚痴,以狂追狂,以瞋止瞋,冤冤相報,何時了盡?」
提婆菩薩以身殉道,以寬恕的心胸慈愍一切眾生,這是我們要學習的忍辱之力!
十、有菩提之願
〈勸發菩提心文〉說:「入道之門,發心為首;修行急務,立願居先;願立則眾生可度,心發則佛道堪成。」為什麼諸佛菩薩能成佛作菩薩?就是依願力而成。學佛的人,不發菩提心,不立大誓願,縱然修行累劫累世,依然會在天道中輪迴。所以《華嚴經》說:「忘失菩提心,修各種善法,是名魔業。」我們學菩薩道,就是要發大誓願。
釋迦牟尼佛有「若不成佛,誓不起座」的大願,阿彌陀佛發四十八願,藥師佛有十二大願。四大菩薩中,觀音菩薩十二大願,普賢菩薩十大願,文殊菩薩也是十二大願,地藏菩薩「地獄不空,誓不成佛;眾生度盡,方證菩提」的大願更是震撼人心;這些都是諸佛菩薩成就佛道的悲願。汐止的慈航菩薩,肉身至今不壞,也是他的願力效應;因為過去有人想借用他的道場,供養青年僧伽住宿,感發他立肉身不壞之願,來成就這些青年僧伽。
現在佛教徒最缺乏的就是「菩提之願」。如果佛教徒每天都決心「我願努力護法,我願常修忍辱,我要戒去貪瞋癡,我發願……」佛教必定很有力量,社會淨化工作也會做得很好。我們天天「自皈依佛,當願眾生……」的三皈依三願,就是發願。現代人的發願是敢唱不敢做,能說不能行,比方說:四弘誓願(眾生無邊誓願度,煩惱無盡誓願斷,法門無量誓願學,佛道無上誓願成),唱得很莊嚴,很慈悲,可是真正受持、實踐的有幾人?什麼是菩提之願?
(一)四弘誓願是菩提之願
四弘誓願,是修學菩薩道者的通願。也是菩薩道的根本。
菩薩,就是成全圓滿一切。有一眾生未度,他不放棄;有一分別心未除,不算菩提。《華嚴經》云:「大海之水可飲盡,剎塵心念可數知,虛空有量風可繫,無能說盡佛境界。」菩薩境界高廣深遠,我只能簡略說明:
「眾生無邊誓願度」:人間有情、無情的眾生要度,自己內心貪瞋、煩惱的眾生也要度。
「煩惱無盡誓願斷」:貪求世俗欲樂的煩惱要斷,好名聞利養的欲心要除,喜歡怨罵批評的習氣要改,一切慚恥不安的罪業不要造作。
「法門無量誓願學」:八萬四千法門,門門可以入道,要廣學、博學。
「佛道無上誓願成」:眾生度盡,我願方盡;菩提道成,我願方成。要發這種大心,才是真正發菩提心。
透過四弘誓願,個人可依自己的性向、職業、環境,與自己的願心相應,與佛法相應,與慈悲相應,與智慧相應。例如:自己有貪吃、挑食的壞習慣,依弘願日漸消除;自己有偷懶懈怠的習氣,依弘願矯正求精進;自己是醫生,依願力幫助眾生解脫痛苦,以醫道慈悲濟世,不就是現代的藥師如來嗎?
(二)悲智願行是菩提之願
佛教的四大精神「悲、智、願、行」,以觀音、文殊、地藏、普賢四大菩薩為代表。每一精神中,也涵蓋了其他三種精神,像:地藏菩薩憐憫地獄眾生的煎熬,發下「地獄不空,誓不成佛」的悲心,這種大願就包含大悲、大智、大行的精神。
我們可以依照自己的性向,學習他們的精神:我生性慈悲,就學觀音的精神,給人慈悲的微笑,給人慈悲的語言,給人慈悲幫助的手。
也可以學普賢菩薩的十大願:
1.虔誠禮敬諸佛,養成對眾生人格的尊重。
2.時時稱讚如來,作語言的布施。
3.隨心隨力供養,廣結善緣。
4.時時懺悔業障,在生活上自我反省。
5.常常隨喜功德,達到心意的淨化。
6.多請法師開示,傳播佛陀真理。
7.供養僧伽,崇敬禮遇,以效法聖賢。
8.常隨佛學,以增進智慧。
9.恆順眾生,重視民主、民意。
10.普皆回向,祈望世界和平。
也可以學習文殊菩薩的精神,廣修智慧利益人天。只要你發菩提之心,實踐「悲、智、願、行」四大菩薩精神,人生就會清淨圓滿。
(三)六度萬行是菩提之願
六度波羅蜜,是行菩薩道者必須修持的法門。佛陀在往昔修菩薩行時,就常於畜生道中,廣學六度法門。如何依六度行菩提大願呢?
1.以布施來度化人群:布施是給予,把自己的所有給那些需要的人。我們可以布施錢財;可以布施佛法的道理和修行的方法,來利益他人;可以布施無畏的精神,去保護他人。舍利弗曾以神通眼作布施;佛陀在過去世時,曾為一句真理,而以身布施;亦曾聽聞《法華經》而捨棄王位、妻兒,以身侍奉阿私仙人。這些都是布施的典範。
2.以持戒來節欲守法:社會上有許多人犯法,都是因為他們犯了五戒,傷害別人的生命、財產、貞節、名譽、身體。如果人人持戒守法,社會就會安和樂利;自己持戒守法,也推己及人守法節欲,這也是行菩薩道。
3.以忍辱來修持己行:有忍辱心的人,就有修持。能忍不平,才能與人和平相處;能忍一時意氣,才會海闊天空,能忍無情的辱罵、譭謗,才能成就一切功德。
4.以精進來降伏魔怨:有精進心,必能成就道業;有精進心,必能獲得正法;有精進心,必能去除煩惱;有精進心,才能荷擔一切。菩提大道也唯有精進,才能長驅直入無罣礙。
5.以禪定來安住身心:禪定,是菩薩度化眾生的原動力。有定才能生慧,有慧才能破除煩惱魔。禪定境界「微、密、深、妙」,有世俗難以窺知,語言不易詮釋的輕安法樂。禪定,能安住我們的身心,證入自在無礙的境地。
6.以般若來啟發愚蒙:般若智慧,是大乘佛法的精華命脈,也可說是大乘佛法的主體。般若智慧,使我們由迷轉悟;般若智慧,使我們由痛苦的此岸度到彼岸;般若智慧,讓我們斷除三界生死;般若智慧,也讓我們與諸佛菩薩同在。
修持菩薩道,要以六度波羅蜜,作為渡過生死苦海的筏,它也是我們的菩提之願。
(四)發心精進是菩提之願
我們雖然沒有高僧大德的大悲大願,但可以廣發小願彙集成大願,來成就佛道。例如:
發願典座一星期,行堂一個月,柴頭一年,庫頭二年……
發願每天念佛一萬聲,禮佛一千次,誦經幾十遍……
發心打掃廁所,替大眾掃地、拭窗……
發願每天說十句好話,每天與人結十個善緣,給人十個歡喜,救度十個愁苦人……
只要肯發願,真實踐履,無事不能勝任。〈勸發菩提心文〉云:
「勿謂虛願無益,心真則事實,願廣則行深。虛空非大,心王為大;金剛非堅,願力最堅。」
憑著堅強的願力,由小及大,日積月累,所有的苦難都可以紓解,可以精進成就菩提。
有一次,佛陀講經時,阿那律尊者打瞌睡,佛陀警示他:
「咄咄汝好睡,螺螄蚌蛤內,一睡一千年,不聞佛名字。」
佛陀問他:
「出家,所為何事?」
阿那律羞愧不已,立刻跪地懺悔,發願盡形壽不再睡眠。阿那律發願之後,朝夕精進不懈,竟使眼睛瞎盲了。佛陀憐愍他,教他修習金剛照明三昧,阿那律因此證得天眼通。這固然是佛陀慈悲威力的加被,也是阿那律發堅定願力,精進修行才成就自己的。
有一首偈語,勸人廣發菩提願,我特別收錄在佛光協會的十二禮拜法中:
「我今發心,不為自求,人天福報、聲聞緣覺,乃至權乘諸位菩薩,唯依最上乘,發菩提心,願與法界眾生,一心同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。」
我們發菩提心,不為自己,不要人天福報,不要聲聞緣覺菩薩,我只要依最上乘佛法發心,願與天下苦難眾生同生死,同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。這不僅是佛光人的理想,也是大眾學佛修道的目標。
無論出家或在家,如果能具備以上十有思想,且將之融和、注入自己的身心裡,相信定能現生平安吉祥,並進一步證悟人生的生死涅槃。
西元一九九一年八月七日講於佛光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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